俞堇‧在與不在之間

　　又下雨了。

　　小時候有一段時間住在蹈田邊，下雨是孩子們最期待的事，因為雨後，田邊會出現可愛的小青蛙跳來跳去，各式美麗的蜻蜓也飛來天空盤旋。那時候捉蜻蜓是我和姊姊最喜歡的遊戲，雨一停我們就拿著羽球拍衝下樓去，那可是我們研究出最適合捕蜻蜓的工具，手感好且不容易傷到牠們，捉來的蜻蜓和豆娘就放在陽台的紗窗上，奇怪的是，牠們也不會飛走或亂動，就這樣色彩斑斕的定格在大片的落地窗上，形成一副美麗的天然圖畫，等我們看過癮了再放生，下次再抓時又是另一幅不同的藝術作品了。

　　不過，在雨尚未停時，小孩可那兒都去不了，只好待在屋子裡另找樂子，我的樂子很簡單：看雨。那時我的床邊有一個窗戶，外面剛好是大片的蹈田，每次下雨，我就很老實的坐在床上看著外面的雨等它停，那時覺得田野的雨景真是漂亮，雨點打在蹈上的姿態真是好看，雨水滴在蹈穗的聲音真是好聽，偶爾有穿著雨衣的人走過、或騎著腳踏車路過田邊小徑，那樣子真是有趣；雖然年紀小小，可已能懵懂體會什麼叫詩意，就這樣一面看雨，一面哼歌，一面幻想……

　　後來搬到台北生活，我長成了名副其實的都市小孩，開始不習慣所有小時引以為常的小生物，雨後從泥土裡爬出的蚯蚓能引起我驚聲尖叫，滿天的飛蟻讓我煩不勝煩；還有，雨天出門的不便，以及夜來的雨聲擾人眠，都讓我遺忘了曾經對雨天所有的美好想望。當我們開始恐懼、也開始失去，意味著我們的逐漸長大……

　　最近回到高雄的家，這天幾聲巨雷響起，然後就嘩啦啦的下起了大雨，我突然像個興奮的孩子，立刻從床上跳下衝到院子裡，看著雨水從屋簷傾瀉而下、看著雨落入有魚兒悠游的池子裡、灑在花園裡的玫瑰花欉、敲打著鳥兒跳上跳下的籠子，覺得那聲音真是好聽、那姿態真是好看。啊！突然轉念想到：這場雨會下到那裡？會下多久？會不會又讓南部開始淹大水？會不會又讓那些受到大雨侵襲摧毀的地區雪上加霜？瞬時心中的詩意全無，罪惡感油然而生，許多人到現在聽到雨聲都會害怕發抖，而我還在這對雨景充滿欣賞與感謝！

　　大自然可以給予我們動人心魄的美麗，同時也能帶來殘酷無情的毀滅，就像生命中的美好與醜惡並存，我們所能做的，是珍惜與感激我們所擁有的，並懷著敬畏與謹慎的態度，去面對那些未知和難以抵擋的力量，終將能有所體悟與成長。雨後，不一定會出現彩虹，但我們可以有美麗的祈求。

　　雨停了，一切又回歸寧靜，不能平靜的，是我的心。